春耕

小时候还没有分家以前,我们家的水田在南化往内门台三线道路两旁,左边叫【界址仔】,右边叫【大坳】﹙坳-台音ㄜ﹚,当时交通不方便,小时候常和母亲从西埔老家走到南化,所以每逢春耕插秧时都会住在我们叫【大坳寮仔】的临时工寮内,有时候一住一个礼拜,下面是笔者幼时记忆的片段:

一场春雨过后,我沿着小路走到水田边,看着大人们在水田里工作,大人们身穿蓑衣、头戴斗笠,两手扶着台语叫【铁耙】音 ti-be 的大铁耙﹙注﹚,两脚踩着水和烂泥巴,边走边吆喝前面的水牛前进,人和牛在半水半黄泥的田里来回走动,发出「涮涮涮」的涉水声,目的是将有机堆肥均匀混入水田中并将地整平,在烈日照射下,水田散发出黄泥和腐朽植物、有机肥混合的特殊「香味」,这就是春耕的前奏 –「整地」。

「整地」之后就要准备插秧,在【界址仔】那边有一块苗圃,用来培育秧苗,绿油油的秧苗用类似锅铲的铲子从根部连土一片一片的铲起,再绑成一束一束,秧苗的尾巴约三分之一先用镰刀切掉,笔者到现在还记得秧苗发出的特有香味。接着妇女们用篮子挑送分发秧苗,将秧苗一束一束的丢到水田各个角落,男人们赤裸着上身,在阳光下将秧苗一株一株的插进田里,这就是「插秧」。

当时常看到附近不认识的人来【放伴】,【放伴】就是来帮忙工作,没有工资但是可以吃两餐,外加上、下午的点心,点心有甜粥或咸粥,常和母亲一起送点心到田里。午餐比较丰盛,有白米饭﹙注﹚、凤梨煮虱目鱼、玉米蛋花汤、牡蛎炒米粉、花枝炒芹菜,鱼丸汤等,在物质缺乏的年代这是非常丰盛的午餐呢!但是现在看来再平凡不过了!

在【放伴】的人当中笔者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没有鼻子、上唇和牙齿的人,从眼睛以下到上额完全挖掉,可以看到红红的口,样子很可怕,吃饭时饭菜放进口里配汤就吞下去,听大人说他吃了五支脚的青蛙才会这样,算是乡野传奇人物。

笔者对【大坳寮仔】的记忆至今还是那么清晰!仿佛昨夜才离开,那是竹子和茅草搭盖的茅草屋,和同村【万春叔仔】的工寮相连,工寮内有吃的、住的和临时煮饭的地方,还有放柴火和牛草的地方,旁边一棵俗称【黄目子】的【无患子】,当时洗衣服还有人用【黄目子】,无患子树下还有一个伞形的茅草牛亭,牛亭正中央只有一根粗木柱顶着,粗木柱也当绑牛绳用,牛亭附近有一个让水牛打滚的小水塘,里面有满是蚊蝇、牛粪和牛尿混合的泥巴水,在烈日下散发出那种「乡土」的味道至今还是那么熟悉!

通往水田的小路两旁有很多菅芒、野芭乐和野草莓,随手一摘就有芭乐可以吃,马路旁斜坡上有一片草坪,上面开满野百合花。大气中充满泥土和茅草的芬芳,草蝉、黑蟋蟀、和各种虫子的叫声不绝于耳。夜晚更是热闹,大小青蛙和天牛等虫子的叫声组成一首「夜的田园交响曲」,热闹非凡!夜半忽然传来鞭炮声和爆炸声,还有吵杂的厮杀声,一早起来听到大人们在谈论,原来昨夜国军在附近公墓进行夜战演习,那正是两岸情势紧绷的年代。

【大坳寮仔】就在么弟岳父家附近,几年前曾一同前往拜访亲家,顺便旧地重游,想寻回童年的记忆,但是草寮、牛亭、还有那水牛打滚过的小水塘都已消失的无影无踪,我才如大梦初醒般的告诉自已:「找什么?那已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!」后来有一次和母亲再次前往寻根,母亲才认出那棵「无患子」,已经是颗老树了!比小时候大许多,树下有一个砖瓦结构的工寮,看似已荒废许久,听母亲说那是【万春婶仔】﹙万春叔仔已过世多年﹚后来再盖的,当时的【大坳寮仔】是向【万春叔仔】的爸爸【龙叔公仔】借住的。 【龙叔公仔】是谁?他就是「打开百年前的时间胶囊」中提到的受难者【张图】的小儿子,文中提供笔者坟墓照片那位「张碧梅」小姐的祖父。张小姐的父亲有三个兄弟,排行老二叫【万连】,也已过世;老三叫【万发】,在【更多】→【传统民俗活动】→【接驾】影片中那位指挥带头祭神的人就是他,我们叫他【发叔仔】,可见到现在我们家族间还是很融洽,虽然隔了数代。

※ 【铁耙】上有一排 13 根尖尖的铁齿,用来将「水田」﹙台语音「产」﹚里的土和有机肥混合均匀并整平,以利插怏;另一种常用的农具叫【割耙】,通常是用来将刚犁过的「旱田」﹙台语音「园」 ﹚土块切碎整平,上面有两块横木,横木上分别镶上 7 和 8 片椭圆形刀片,因此两排刀片是互相措开的。两种农具都需要用牛拉,【割耙】人要站在上面以增加重量;【铁耙】是人在后面,两手抓住横向扶手跟着走。

※ 当时的人每餐还是吃半蕃薯纤半白米饭,听父執輩说,日据末(二战末)时米、肉都要配给,三餐都吃全蕃薯纤,偶尔能吃到白米饭都是过年过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