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娘家
母亲的娘家在左镇乡内庄村的三角潭,外公姓王,有五个兄弟,田产很多,在当时算是旺族,甘蔗是最多的农作物,所以很有钱,常听外婆说要去【会社仔】,指的就是在左镇的【制糖株式会社】,也就是制糖公司办事处。父亲和母亲是媒妁之缘,父亲这一头比较穷,所以外公家族兄弟最初有一点瞧不起父亲这一头﹙注﹚。外公的脾气不太好,话也不多,所以我和他的互动不多,我入伍当兵几年就中风过世了;外婆很温柔,对我很好,所以小时候回娘家都说:「唛去阿嬷叨!」因为距离不远,从懂事起每次回娘家都是走路,延着菜寮溪上游河床走到一个地名叫【溪埔】的地方,再过去就是【十六箍】,就差不多快到了!所以不算太远,大约半个小时。
母亲有十七个堂兄弟,五个堂姊妹,排行老四,虽然已经分家,但仍延用大家族的排行称呼,常听到他们叫阿嬷【四姊仔】或【四姑仔】,但是笔者每一次随母亲回娘家就一个头两个大!阿姨只有四个还好,而且都已出嫁,但是舅舅有十七个,加上结婚有舅妈的,合起来有二、三十个。阿嬷常教我:「阿x!这是大舅!这是八金仔﹙八舅妈﹚! 这是这是十三舅仔!这是十七舅仔!这是…!」笔者小小的脑袋真是雾煞煞,一个头两个大!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,到现在还会叫错呢!
和其他初嫁娘一样,年轻时的母亲回娘家也都会在梳妆台前梳头抹粉点胭脂一番,点胭脂和现代的女孩一样,边点边轻咬嘴唇让口红均匀,打扮的很漂亮,然后提着袋子、撑着阳伞﹙油纸伞﹚背着我或叫我自己走路,印象中父亲比较少陪同一起去,可能是金门当兵那段时间,有的话外婆会很高兴问:「秋x!你来睨!」非常亲切!有时候会过夜,当时外公家已经有电灯、日光灯,三餐都有鱼、肉吃,而我们家到小学三年级才有电灯,隔壁三伯公,也就是母亲的三伯母﹙帮母亲接生文道弟弟那一位﹚,她们家当时已经有叫「拉机油」的落地型收音机。笔者当时非常好奇,为什么人可以躲在那么小的地方唱歌仔戏?
母亲有两个弟弟,小弟就是哑巴舅舅,没有结婚,大弟就是笔者的大舅,我读初二时,他当随车工在新化附近不慎从货车上摔下来,送医不治,从此家道中落,大舅妈当时还年轻,尚存一点姿色,耐不住寂寞改嫁老兵,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,也就是我的表弟,孩子们的表叔。外婆独力扶养三个可怜的孙子长大,活到八十九岁过世,是她们妯娌中寿命最长的,但是在世时常向母亲怨叹自己为什么那么歹命!她曾经开过刀,四十几岁时在甘蔗园工作,不小心跌下悬崖伤到脊椎,从此驼背。改嫁后的大舅妈在三个表叔都长大结婚后才假好心想回来认亲,但是三个表弟对母亲的感情都非常冷淡,所以台语有一句俗话说的好:「生的请一边,养的功劳卡大天!」何况是自己的阿嬷。外婆过世后送台南殡仪馆,出殡时笔者紧握着母亲的手,两人看着外婆的棺木前往火葬场,忍不住泪如雨下!火葬后的骨灰奉厝在安定乡纳骨塔,表弟们每年都会前往祭拜。
时间过得真快,一晃五十几年,小时候常去的三角潭外婆家已经人事全非,隔壁有落地型收音机的三伯公三伯母都早已往生,当年金碧辉煌辉煌的红瓦堂屋早已破败。最早三角潭车站旁有一家杂货店,母亲都叫【水贡店仔】,卖一些杂货、儿童零嘴、玩具和油、盐等,外婆给我钱时我常跑去买玩具、零嘴,老板阿婆很亲切,她有一个智商不是很好的儿子叫【山猪仔】,和大舅一起去当兵服役,没有结婚,小时候常看到他在庙会或神明生时帮忙做挑水、敲锣等杂事,人很和善。小学六年级时有一天看到他在西埔吊桥边的悬涯下面跳「童乩」,很多人围观,不久,一位穿黑衣的老先生走过去,用手在他后脑勺重重打了一下,笔者远远听到:「啪!」一声,接着又听到:「冲三小?」之后看到他傻笑着离开,几年前看到他还活着,不知道现在如何?